今年“十一”黃金周大堵車之后,交通問題又成為輿論焦點。中國各大城市中車流緩慢甚至停滯,道路癱瘓成為停車場,已為常態(tài),其中尤以北京為典型。而相形之下,同為超大型都會的上海,其交通狀況明顯好于北京等其他東部中心城市。
一個城市的交通狀況,取決于諸多方面。大到社會經濟發(fā)展階段、城市規(guī)劃、產業(yè)布局、道路建設,小到信號燈控制、停車位劃分、司機在并線時是否會打一下轉向燈,都對交通有相當影響。正如專家所說,中國的城市交通就像溫水煮青蛙,大家都在煮這只青蛙,慢慢就煮死了。
而上海近30年的經驗是,在城市高速擴張的同時,煮青蛙的水卻為慢熱,并時有下降,所以青蛙至今保持著活力。那么,上海的“水溫控制”, 尤其是公共交通網絡的建設,經驗值得人們總結和借鑒。
一個上海人的30年交通體驗
一位上海人以親身經歷和感受,講述他從“肉包鐵”到“鐵包肉”、從三小時通勤到一小時通勤的故事。實現(xiàn)這個轉變,上海用了30年時間
2012年10月,厲明從父母家出發(fā),坐地鐵到他當年任教的學校需要一個小時多一點的時間。1985年他大學畢業(yè),剛被分配去那里的時候,這條路要走至少三個小時。
肉搏長征路
當年厲明走這條路,第一段是騎自行車,而且是馱著母親出門。因為距離太遠,厲明根本做不到每天回家,一半的時間是住在集體宿舍里。所以,母親要負責把車騎回家。到了鞍山路220路車站,一般都已是人潮洶涌。厲明要在寒風或者驕陽下,擠著、蹭著、推搡著、磕磕絆絆著、相互踩踏著開始半天的肉搏征途。
這里是上海的東北角。上世紀60年代起,上海市政府在當時的市區(qū)邊緣建設了數(shù)個工人新村。楊浦是其中之一,在最高峰時期曾容納50萬產業(yè)工人。有關上海上世紀80年代的影像記錄,城市的一天常會以這樣的鏡頭開始:并不寬敞的馬路上,一輛已經把乘客塞得像是膠卷一樣的公交車,緩緩駛入密密麻麻的候車人群中,像是一頭擱淺的座頭鯨?!白^鯨”邊上,還有爭先恐后的人流隨著它跑進站,早在站點上等候的乘客也是急不可耐,一擁而上。
那些年里,厲明練就了一身擠車的本事。其中一招,就是貼著公交車的車體往車門方向擠。當車還在移動時,這個位置有相當?shù)奈kU性,但上車更為便捷。
后面的場景,影像紀錄片則大多會略去,因為實在是不忍卒睹:上下車的人群如同秋天滬上最流行的大閘蟹,并排相互鉗制。兩股人流要發(fā)生正面肉搏,往往要經過激烈的肢體接觸、推搡對抗,下車乘客才能像冒出水面的泡沫一樣逃出生天。
那個年代,上海公交車上由擁擠而踩踏,而口角,而動手斗毆遠比今日常見。據(jù)比厲明年長的市民回憶,直到上世紀60年代中期,上海市民在高峰時段上車都是有秩序排隊?!岸Y崩樂壞”開始于文化大革命,四處串聯(lián)來的紅衛(wèi)兵既不買票,也不排隊,結果秩序再也沒能恢復。后來到上世紀80年代交通承載力過于脆弱,也是重要原因之一。
肉搏戰(zhàn)的收官,是時長不一的“吊車”。一般公交車在高峰時刻開出三站以上,就需要車上下乘客合力協(xié)助,才能讓車門關上。這個過程需要很長時間,而車門不關,司機不能起動上路,所以實際是最后一位乘客將公交車“吊”住,故被廣泛稱為“吊車”。
厲明依稀記得,當年的公交車間隔往往在10分鐘以上。有交通規(guī)劃師向《中國新聞周刊》回憶說,通過市中心的26路電車曾以半分鐘為間隔發(fā)車。在想象中,這種間距意味著幾乎就沒有間距,應該能像電動扶梯一樣不間斷輸送客流,但事實上,由于客流量遠高于其承載力,當年在每一輛26路電車里都塞滿了人,每到站點,每一個車門都要上演一次推搡、鉗制和吊車,這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。
肉搏戰(zhàn)獲勝一方的戰(zhàn)利品,是成語“立錐之地”的親身體驗。上世紀80年代后期,上海公交車上的擁擠程度是每平方米11人以上。曾有電視臺晚會上進行過現(xiàn)場試驗,主持人在地上鋪了一塊1平方米的報紙,邀請觀眾往上站。除非計入抱在懷里的孩子,11個人怎么都不可能同時站到那張紙上。那么,每天在路上,車廂里的上海人是怎樣的狀態(tài)就可想而知了。
回憶往昔,厲明感慨那會兒車門質量真是好,能幾十年如一日承受這樣的壓力。當年擠車時,身強力壯的年輕男子往往還有一項“必殺技”——最后擠上車的一位如果是男性,往往要負責在進站時背部和肩膀發(fā)力,死死頂住車門,不讓它打開。
從楊浦到人民廣場的220路車,是從東北向西南的方向開到市中心,全程耗時約1個小時。在走完這段長路后,厲明要換上另一路高峰車,方向依然是東北向西南,不過現(xiàn)在要離開市中心。再經過一個小時多的肉搏,厲明才能趕到城市西南角的漕河涇。這還沒完,最后他還要再倒一次50路公交車,才能到達供職的學校。一路下來,算上換乘、候車的消耗,三個小時是必須的,而且是體力高度緊張的三個小時,筋疲力竭自不待言。
厲明的行車路線,是反復計算、比較換乘線路得出的最理想的結果。因為是高峰車,間隔小,密度更大。而如果非高峰時間出行,發(fā)車時間間距大,車廂內的擁擠程度不見得減少,而且換乘路線更為復雜,這漫漫長征更不知何時能夠完成。也因為是高峰車,過了上下班時間就沒有了,所以每天厲明都要起個大早去趕車。
對于每日通勤的上海市民,當年政府的承諾是只換乘一次,就能從家到達工作地點。這一承諾需要公交線網有非常大的密度,在當時也的確兌現(xiàn)了?!吨袊侣勚芸酚浾卟稍L的數(shù)位老上海人都說,當年換乘一次均為常態(tài)。但問題是,通勤時間往往在一小時以上,用“不堪回首”來形容,并不為過。
諸多交通規(guī)劃專家都向《中國新聞周刊》回憶說,1949年以后30多年時間里,上海的中心城區(qū)的道路幾乎沒有增長,而人口卻增長了不止一倍。于是,整個城市以“攤大餅”的方式逐漸向外蔓延,居住地和工作地的距離越來越遠。
這一點,從上海的公交車番號擴張也可見一斑。上世紀60年代以前,中心市區(qū)不大,日常公交線路番號在50以內。50路之后的公交車均為通往郊區(qū)。后來出現(xiàn)了101為首的大站車,距離更長,停站更少,以方便越來越遠的“近郊”居民通勤。再后來,為應對上下班高峰時期的巨大客流,又有了200號以后的“高峰車”。
時至今日,上述種種線路大都還在,番號與地理區(qū)位的對應早就沒有了意義。比如厲明當年任教的學校,要靠通向郊區(qū)的50路才能抵達。當年走這條路,能看到農田?,F(xiàn)在公交線路依舊,兩旁卻已變成人口稠密的鬧市區(qū),房價至少4萬元/平方米。
如今,重走楊浦到閔行的這條路只需要1個小時多一點,8號線地鐵在人民廣場換1號線,換乘一次即達。整個地下路線與當年厲明的地上公交線路頗有重合之處,不過地面上公交站的人山人海早已不見蹤影。
不過,人山人海并未消失,只是跟著地鐵鉆到了地底下。一位坐地鐵8號線上班的白領對《中國新聞周刊》說,車廂里擠到什么程度?四周乘客呼出的口氣尚來不及消散,就傳到她鼻子里,所以她基本能知道周圍人每天早餐吃了什么。但在另一方面,乘車的文明禮儀,相互容忍,已比上世紀80年代有大規(guī)模提升。肉搏戰(zhàn)的慘烈程度已和當年不可同日而語,吊車、扛門等技術不再有用武之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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