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畫/王偉賓
1942年大災荒的親歷者不少還在世,再近一點,我們的父輩大多數依舊不乏對饑餓的記憶。即便中國人整體解決了溫飽,也不過是這三十年間的事。在這種情況下,為什么餐桌浪費現象會如此嚴重?
2月1日,河南商報記者專訪了復旦大學教授安介生。他說,中國災難頻繁,長期以來,中國人把吃飽飯當成頭等大事,因此,生活剛剛好一點,就把能請人吃得起好飯當成炫耀的資本,這也是餐桌浪費的文化心理根源。
人物簡介
安介生
復旦大學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教授、博士生導師,主要研究歷史人文地理、中國移民史和山西地方史?,F任復旦大學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副所長,主要著作有《山西移民史》、《歷史民族地理》、《歷史地理與山西地方史新探》等。
餐桌浪費多集中于公款吃喝
河南商報記者:現在中央一直在提倡節(jié)約,反對餐桌浪費,您怎么看?
安介生:在我看來,餐桌浪費主要在公款吃喝上。一般中國人還是很節(jié)約的,只有公款吃喝或有人請客時,個人才會不好意思打包。
整個社會,浪費的多為被賦予了特殊權力、尤其是公權力階層,因為他們花的不是自己的錢,所以不心疼。
他們在浪費,但一般老百姓很節(jié)儉,吃個菜、肉都覺得貴。尤其是北方,河南、陜西這些農業(yè)發(fā)達的省份,節(jié)儉之風更明顯。
實際上,節(jié)約糧食涉及糧食安全問題,國家要有充分的糧食儲備制度,就是至少儲備三年糧。以前因為收成、儲備條件等都達不到,國家沒這個能力,也沒這個技術,但是這種制度必須堅持,這是一個國家最基本的制度,以防止出現災荒等意外情況。
浪費源于怕吃不飽的心態(tài)
河南商報記者:事實上,中國的災荒非常頻繁,就拿1942年來說,也不過幾十年,吃飽肚子也不過是這二三十年的事,為啥在這種情況下,還有這么嚴重的餐桌浪費現象?
安介生:現在的人沒讀過歷史,一吃飽飯就忘記了,剛過了兩天好日子,就不知道中國是多災多難的。中國幾千年的歷史就是部災難史,災難是常態(tài),沒趕上只能說明你幸運。
現在吃得好了,就忘乎所以,這種心理的背景還是“沒吃飽飯”,整個社會沒有保障,才會大吃大喝。不知道哪天會再發(fā)生饑荒,說不定哪天就吃不上了,所以把能請人吃頓好飯,依然當成一件炫耀的事。請別人來,擺十幾個盤子,把吃喝當成炫耀,認為吃好是“難得的事情”,才會有這種奢侈吃請之風。這恰恰說明,就這個民族而言,吃飽飯依然是最重要的事,這就是根深蒂固的文化心理。
這種問題在西方就不存在,國外請吃飯,一般也就是喝杯茶。所以有人說,在我們“活著就是為了吃飯”,而不是“吃飯是為了活著”。
我國缺乏應對災荒的保障體系
河南商報記者:能拿公款吃喝的,恰恰是需要對老百姓負責的公權力階層,如果吃喝風盛行,他們是否會考慮到可能來臨的災荒,并采取應對措施?
安介生:這種保障體系是缺乏的。一旦發(fā)生大面積的災荒,怎么辦?也許有人會提出我們可以去買糧食,但這是有問題的。你一旦需要進口糧食,就會受限制,就會被人家提很多條件,而且有諸多不可預料的情況。
以著名的光緒年間“丁戊奇荒”為例,連續(xù)三年大旱,餓死1000多萬人,其中山西餓死人最多,為啥?因為常規(guī)來說,發(fā)生災荒都是從周邊調糧,但當時山西周邊的省份河南、陜西也都發(fā)生災荒了,再從外面調糧非常困難,即便是能從湖廣調,也會首先運到河南,所以山西餓死人最多。
我們國家危機意識一直不強,這是不應該的。實際上,每個人的生活都很艱難,不管是美國人、中國人,熬過每一天都不容易,國家應該想到。
制止浪費應培養(yǎng)危機意識
河南商報記者:就我們國家,或具體到我們每個人身上,應該怎么做?
安介生:中國有歷史的記載,卻沒有歷史的記憶。因為大家都不看歷史。一個國家不讀歷史、不記歷史,是很愚蠢的,就像一個曾經再有文化的家庭,他的孩子不讀書,那也是沒有文化的。
我們必須有危機意識,現在難受是為了將來不難受。比如日本,地震頻發(fā),所以他們經常演習地震逃生,對他們來說,地震是常態(tài),對于中國這種農業(yè)大國來說,災荒也是常態(tài)。新中國成立后興修水利等,是有了一些改觀,但是糧食能養(yǎng)活這么多人,也是通過控制人口來實現的。中國人必須要了解中國的災荒史,明白災荒是常態(tài),并因此培養(yǎng)危機意識。
國家是大家的國家,我們每個人都應該盡責,想辦法,從身邊的點滴事情做起,下決心改善還是會有效果的。
記者手記
如果我們總是遺忘
下一場饑荒會將我們埋葬
從2012年11月20日起,河南商報推出了長篇歷史巨制《一九四二》。
時隔兩個月后,作為此次報道的參與記者之一,我還能經常接到一些電話、收到一些信件,多是經歷過那場大災荒的老人們,想講述他們當時的經歷。
我們的生活中總是不乏熱點,僅僅兩個月后,已有數不清的事件,取代了“一九四二”。影院里有各色新片,網絡里有各種熱門,太陽每天照樣升起,我們生活工作一如既往,70年前那場災難畢竟太過遙遠,帶給人們心頭的震撼,似乎也像所有的事件一樣,日漸平復。
可我還是愿意細讀他們的信件,看看他們依然習慣于手寫的筆跡,看看字里行間記述的驚悚的場景——雖然于他們來說如今也像講述別人的故事;依然愿意抽出時間去聽聽他們的經歷。因為于我們來說,即便是曾經深入采訪過大半年,相比這些當事人或這起事件,永遠只是外人。
如今,我們再提糧食,再提節(jié)約,只要看看這些親歷者,再說什么都是多余的。其中有些人,一直到現在,饅頭快發(fā)霉了還是舍不得扔:“這要放在1942年,能救活一個人!”
我們總是善于遺忘。劉震云說過,我們現在的問題是,既不重視過去,也不重視將來。不是說我們生活好了,不用再為吃什么發(fā)愁時,就可以浪費糧食了。《1942 饑餓中國》的題記曾讓很多人印象深刻:“如果我們總是遺忘,下一場饑荒會將我們埋葬。”(記者 李肖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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